笔趣阁官方 - 经典小说 - 碧琉璃(FUTA,ABO)在线阅读 - 二十二

二十二

    

二十二



    起来时,已是晌午。

    卿芷守信,当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。靖川睁开眼时,浑身的酸软是昨夜痉挛连绵的情潮与下意识的绷紧所致。腿间湿漉漉的感觉早被擦去,一片干燥,换了亵衣,想必是卿芷去找托雅要的,不知那孩子会怎么看她。只是腿间隐秘的地处,尤其敏感的阴蒂,尚涌上细细碎碎的刺痛,令她回想女人毫不留情落下来的抽打。

    坏透了。她求多少句,嗓子哑了,仍被迫分开腿,依在她怀里,遭这样折腾。她是从哪儿学来的?跟训诫一般,手指化作漂亮的戒尺。

    那处一定被扇得肿了……

    懒懒翻身,不愿起来。冷冷的莲香,萦绕在床笫之间,令人心安。

    偏头扫一眼肩背,没有任何痕迹。

    正欲埋头回笼大睡,不料一声呼唤,轻得生怕她听见:“靖姑娘?”

    靖川翻个白眼,不应答。卿芷缓步过来,端着粥汤,放桌上。一会儿,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入耳中,原来是在收拾纸笔。昨夜她写了卿芷的名字,好复杂。她也会把这些字迹收好吗?

    又翻了个身。翻来覆去,卿芷知道她是醒了,却不知她何故不肯搭理自己。靖川捂在被子里,生怕她开口——怕不是说对不住,就是带来她今日的繁忙,譬如替托雅或桑黎捎话来,叫她去批一批文书、听一听民事......

    卿芷执意唤她几声“靖姑娘”,静默一阵,无奈道:“不是叫你起来,但昨夜那么......辛苦,总要吃些东西。你生我气了么?那我便去别处,你不要拿自己身体与我置气。”

    “辛苦”一词,讲得迟疑磕绊。

    说罢,竟利落起身,仓皇地走了。靖川回眸时,才迟迟看见她身影消失在门后的前一瞬,耳根子似乎还烫红。

    西域阳光从来都是烈的,人发晕,路上的猫都翻肚皮,水道里的花被晒出最好的颜色,芬芳飘了满城。主殿穹顶直对阳光,旁侧诸多花纹盘绕,异兽吐火、吞金,蛇蝎蠢动,华丽的梁柱巍然定立,玉砖剔透。走过一遭,眼睛看过这般极致奢华暴力的景象,再回流光溢彩的汉宫,兴许是景泰蓝也少滋味了。烈得微醺的太阳与锋利得纯粹的热情,倾泻到一身白衣上,最后剩下的,不过满身馥郁的玫瑰香。

    卿芷抬袖,鼻尖埋入其间。心旷神怡的味道,浓烈得呛人,她却渐渐习惯、喜欢上。不过曾在清修时从未遭折磨的嗅觉,至多感受过盛夏池塘里翻涌而上的腥气、暴雨后泥土的闷湿,如今受苦了,时不时想打喷嚏。

    倒也是个幸福的喷嚏。

    再回去,靖川已经坐在椅上。房中又多一人,幸而只是个孩子,闻不到她们昨夜隐秘纠缠过的信香。烈与柔,恰恰好中和,绽出奇异而细腻的气味。少女听见脚步声,先是一双流云纹白靴,往上,女人幽幽的眼眸映入眼,好像有那么几分怨怼,不禁笑了。

    “托雅,”她抱紧膝上坐着的女孩,“坏人来了。”

    托雅睁大眼,偏过头,笑一下收了,瘪起嘴。卿芷也微微怔愣。坏人?她头一回被人这么说。

    尴尬地敛起视线,淡淡道:“看来靖姑娘今日很有闲心,不妨将几日累积的诗词背一背。”

    瞥到干净的碗勺,只差如小猫那样舔空碗底。几乎能想到她是怎么端起碗,豪横地饮尽......这股野蛮的劲,倒独属西域人了。还有早晨便有荤腥的餐食......

    又作困惑状:“芷怎成坏人了,还请细细说道。”

    托雅抱住靖川脖颈,告状:“你昨夜折腾圣女大人,前些天还改她喜欢的故事的结局,存心不给人幸福......”

    她当然不知道“折腾”是什么折腾,只晓得圣女大人每回起得这般迟,多数是因夜里辛苦。在桑黎那也是,偶尔来拜访的贵族、将军,抑或别的什么人,也会如此。她喜欢桑黎,喜欢同族的人们,却对这位仙君没有好印象。西域人,就如中原人,在自己的地盘,通常也不乐见不请自来的宾客。

    靖川意外地看一眼卿芷:“你居然给小孩讲那种结局。”

    显然她知道化蝶真正的结局。

    卿芷说:“悲欢离合,阴晴圆缺,诸多世事,古难全。若一直给她粉饰完满的世界,该如何应对本来的生命无常?”

    “那便让这个世界不破碎就好了。”靖川随意地笑,全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,“护不住,是本事不足,怎怪起世事无常。”

    卿芷望定她。这双眼睛,漂亮的眼睛,说这什么话时,宛若都不把其真正放在心里。流泪,不过是难自禁,却非情难自禁。她会流好多好多眼泪,可到底哪滴眼泪是真心的,还是全都不过水中月,不过是幻象?

    落花流水,原来可以用于形容爱。爱对于靖川,就是她眼中不变的落花流水,不断地、不断地更替。她们昨天到底还是有了肌肤之亲,这对靖川而言,又算什么?

    沉默的空气里,靖川察觉到她心绪晦明,抱着托雅亲了亲她的脸,温柔道:“你先去mama那边。”

    女孩不情不愿走了。

    “要真正护住什么人,很难。”开口,却转了话题。满心疑惑,习惯地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靖川轻佻地哼笑,道:“阿卿真是天生的好塾师,无时无刻不教我。难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你如何护?若谁趁你不在,欺负她,她便总会意识到有不顺遂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杀了。”靖川眯眼,“人死事消,不解恨,便折磨致死,叫那人跪下来,磕得额头血rou模糊,再予些希望,最后于以为自己终于苟活下来时,再夺性命。”

    卿芷心上一冷。不过靖川所说,对于玩弄cao控权术之人不过皮毛,她纵有些惊讶于字句间扑面的腥气,也能理解她作为圣女,尤其还是西域这暗流涌动之地的圣女,不会单纯在这些地方。

    “总有些事,不是杀一个人能解决。”

    “全杀了。”靖川耸肩。

    “再多爱恨、再多仇怨,人一死,万事皆空。不谈别的,哪怕是你们所说的化蝶的故事里,二位黄泉路遇,不是将爱定在那一刻,定在最浓烈、最悲怆、最漂亮的时候?不是也有人觉得,这是个打破了命运的好结局?阿卿,我其实喜欢这个结局。”

    她声音轻下来,“在最爱的时候死了,比日渐消磨、无奈分离更好。我不讲给托雅,只是因为她单纯愿陪我身边,一生一世。所以她不会喜欢,我便改了。就像一世一双人,情愿以死了结,也不放任往后变节。你们中原人——你,难道能否认,自己不向往这样极致的忠贞?”

    忠贞......

    一个故事结局的争辩,未想引她说出这种话。卿芷沉默片刻,靖川便不给她接话机会,笑道:“对了,你不必把昨夜之事放心上。是我犯了疾,要你帮我。把它当一个秘密,烂在肚子里吧。”

    卿芷固然好。

    但还没好到她要主动去要她。

    所有的话,无论她想没想到的,尽被靖川说完。卿芷无言可讲,一时意识到自己与她的联系并不多,就连学字的邀约,在她习惯的催促下也成了一种单方面维系的事。捱沸起满心的酸苦,她迟迟地、低低地问:“那今日,还继续么?”

    她也许想加一句:或许我过几日便要走了。以一种逃避,去刻意换她挽留。只是她又怎么能确定,靖川会再一度留她,而非拗不过她一再的请求,准了她走?过去那些要求陪伴的话,说出口时,她大概并未真动过严肃的心思。如演戏剧、讲话本,喝彩与期许下,顺势脱口罢了。

    靖川一会儿才反应过来:“我写得不好,昨天练过。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愿自己握笔。”卿芷轻声道,“每每要写,好像是笔杆发烫,手抖了几滴墨......是不喜欢这支笔么?”

    鼻尖一凉。靖川靠过来,指尖轻点后收回,   笑吟吟说:“观察好细。我只是觉着自己在你面前,自惭形秽。”

    自惭形秽。

    以靖川的身份讲出这句话,实在太空泛、太不切实际。

    卿芷道:“你既然喜欢化蝶的故事,想必也晓得蝴蝶在成为蝴蝶前,不过是丑陋的毛虫,要挣了茧子才能展翼。所有事情,都是这样一个过程,不必为最初的稚嫩而沮丧。”

    靖川却眨了眨眼:“好有道理,是了,所有人最初都丑。”

    卿芷被她呛一下。

    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。

    少女的思绪却似飘开了一瞬。

    “说来,我还没见过蝴蝶。”

    日日讲述的化蝶,也不过是文字排列而出,从过去由另一个人在温暖氤氲的夜里,轻声念出的睡前故事。

    手忽然被卿芷轻轻握住。女人平静的眼睛,泛起点点波澜。她又在其中看见——属于年长者的,爱怜又忧虑、说不尽的温柔,仿佛这般,能让人相信这目光之下作出的所有承诺。

    “中原有蝴蝶。”卿芷认真道,“眼下已到寒冬,再过几月便春暖花开,不仅有蝴蝶,还有杜鹃。停在画舫船尖、树梢之中,很漂亮。尤其江南水善,暖得更快。”

    “你若愿意,我带你去看。”

    靖川怔愣住。信誓旦旦,诚恳至极,好一桩邀约。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想,还是想尽了所有,确保她能带她去,决绝到毫无犹豫?

    片刻,却大笑出声,以至于无法注视着那双眼里的期许渐渐如碎冰化开,黯淡下去。

    “阿卿.......阿卿。”她轻拍卿芷的脸,“我们可不是那两位傻姑娘。蝴蝶,不看又何妨呢?中原许多人,一生也没有见过大漠呀。”

    去看一看,就能有什么,发生改变?

    卿芷感受到她手上温暖,心里却如经历过火燎,又浸入寒冬腊月的冰湖里,一寸寸,痒得发痛,痛得砭骨。

    大抵是惩罚她。惩罚她不解风情,昨夜不应她要求,如何如何。她退一步,靖川便可退几步,乃至将她驱逐。这一切,由她主导。眼前的少女,热烈时令人融化,冷淡下来,昨日万般柔情,都不过是烟云,一霎,散尽。她本就是这样乖戾无常的人。

    是不是她若放下无谓的条条框框,心甘情愿俯首做她的裙下臣,任她差遣,悉听尊便,才能得到她许诺的那些温情,如对待托雅、对待她的母亲一般,爱得毫无条件,忠贞不渝?

    可她不愿要那样的爱。

    靖川起了身,抚平褶皱,道:“我要去视察城外,阿卿今日自己消遣一下,若有需要,就唤托雅吧。当然,去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,我已与他人告知过,她们不会对你失了礼数。”